參不透，所以拆不透

在口外醫師的臨床工作當中，不時會收到診所轉診的顳顎關節障礙患者，而大部分的治療方式不外乎藥物、咬合板、咬合調整、手術這幾個方向。

大約在五年前，我開始嘗試加入針灸的方式來輔助治療，效果仍是有限，一直到兩年前，經由以前社團學長的推薦，參加了一個傷科手法的課程，教人怎麼拆手、拆腳、調腰、調肋骨，學完之後依樣畫葫蘆，僥倖治好了一位令其他醫師傷透腦筋的顳顎關節障礙患者，但心裡依舊不踏實，連患者為什麼會好，我自己也不清楚。

直到有一次，幫ㄧ位左邊顳顎關節嚴重疼痛的患者檢查時，發現患者的右側肩胛骨下來的一根肋骨，應該是第八或是第九肋，觸感怪怪的，於是便稍微把那根肋骨壓了一下，就在那一瞬間，患者便驚呼：「真神奇！不痛了耶！」，手一放開，「咦！又痛起來了！」
這時我才真正相信，有些顳顎關節的疼痛，跟遠端結構的異常真的是相關聯！ 也再次勾起了我想把這門傷科技術學好的企圖！

我接觸的這門傷科門派，是由林兩傳醫師所創。林醫師的傷科理論，以一個宏觀的角度來探討皮、肉、筋、骨、筋膜、臟腑之間的交互作用以及對人體造成的變化，並且以細膩輕柔的手法將結構還原。

可惜的是，林醫師去年已經退休，開始世界各地巡迴演講，何時再次開課實在是未知數，幸好前陣子看到林醫師的胞弟林弘明師傅的開課訊息，弘明師傅自小跟在林兩傳醫師身旁學習傷科，功力自是不在話下 ，因此二話不說，便直接登記報名了！

林兩傳醫師的傷科理論，以小弟粗淺的理解，就是把肌肉、筋膜、皮膚以及其間的結締組織視為一層一層「穿」在骨骼系統上的「衣服」，每個人因為生活習慣、工作形態等不同的因素，會造成某些部位的肌肉緊繃、皺摺，而這些異常的肌肉收縮，會使得其附著的骨頭產生細微的位置角度偏移，進而連帶影響到更遠端的肌肉、骨骼系統。

有些關節因為週邊肌腱張力過大，便會產生活動不順暢，甚至是活動會痛的情形，位於軀幹體腔內的臟器，也有可能因為體軸旋轉而受到影響，分佈於整個系統之中的神經、血管、淋巴系統，亦會受到牽連，而導致感覺異常、循環不佳，而在皮膚的部分，則會產生皮層張力異常的情形。

所以不舒服的地方，通常都不是元兇，而是被害者，找出遠端的兇手，才能真正解決問題。

But，這一門傷科難的地方，不是理論，而是手感。

肌肉的翻旋，連帶造成筋膜、結締組織的張力不平均，有些地方會繃緊，有些地方有皺摺，骨頭被肌肉拉歪之後翻旋的稜角，都會影響表皮層的張力以及滑順度，這些皮膚的些微差異，都是需要極細膩的觸診才能察覺出來的，而這只是第一步⋯⋯

診斷出問題的源頭之後，要做的便是「將衣服穿回去」。

把皮膚理順，從源頭將肌肉骨骼拆鬆，讓翻旋緊繃的肌肉恢復滑順，讓受到肌肉不正常拉扯，而無法正常活動的關節，恢復應有的活動度。看似容易，實際上對於手感的要求卻是更高了。
在擺位調勢的過程，手下仍要一直盯著皮下的張力變化，才能真正確保治療的成效。

剛開始，我自己還是難逃壞習慣，只顧著模仿弘明師傅的手法，病人怎麼擺，自己的手該放在哪裡，而忽略了手下的感覺，直到弘明師傅的提醒後，試著改變練習的方向，才能偶爾感受到皮下張力的變化，以及筋膜的滑移。

忽然，我覺得學習這門傷科的過程，跟練習Systema還蠻像的，都是需要靜心、專注在感覺自己、感覺對方、感覺整個過程，如果只是單純做動作，其實是自我覺良好，達不到任何效果的，必須在有覺知、清楚明白自己在做什麼的狀態下，所做出的治療才是有效的。

上課時，弘明師傅講了一段他的經歷。他之前問林兩傳醫師為什麼，病人的腳弄不好，林醫師只回了一句「足弓沒有拆透」。簡單幾個字，卻蘊含了很多內容，心裡要明白足弓的構造，手下要清楚自己摸到什麼，摸到的皮膚、肌肉肌腱、骨頭表面觸感是否正常，動態是否順暢，要擺到什麼樣的位置、勢要怎麼做，裡頭的結構才是對的，沒有參透所有，是拆不透的。

兩個週末，總共四天，48小時的課程，在弘明師傅妙語如珠的指導下，很快就結束了，概念上也更清楚了，練習時偶爾也可以感受到一點點老師描述的感覺，但是距離所謂的「看見」，仍有很長一段路，只能靠著多練習多體會，希望有天可以達到「手下清明」的境界，到那時候，或許就可以對於顳顎關節障礙這個惱人的疾病，提出一些不同的見解了吧！